总攻大人

盼君归

          琴师名叫宋隐,技艺高超,走到哪儿他的琴音就传到哪儿,许多人也许不知道一个叫宋隐的人,但或多或少都听过他的曲儿


       但凡见过宋隐的人都知道,他真的是相貌平平,是见了面不用心记就会忘的人,可他身上有种别样的力量,温和,平静,做什么事都不急不徐的


       这人又总是一脸笑意,叫人戒备不起来,走街串巷,所有人都知道他只是路过,却没有人知道他的来路和归宿到底在哪儿


       宋隐的琴音在寻常百姓家中,在茶楼酒肆之中,在世俗的红尘里,亦在高堂庙宇之中,有的是生离死别的曲儿,教人肝肠寸断,亦有的是语调轻快的,教人乐在其中


     寒来暑往多少年, 宋隐却始终像一个谜一样,无人真正与他熟识


      一年大雪纷飞之际,一队人马护着一辆轿子,从一个偏僻的小村子里接走了宋隐,众人都感叹他也算熬出了头,此后必是荣华富贵,只是不知,他的琴音能否穿过这层层宫墙,让他们这些凡人也一饱耳福


      马车一路上也没有停歇,坐在轿子里的宋隐感受着颠簸,一言不发,只是掀开帘子,看着落雪,今年的雪没有故人离开那年大,可这寒冷却未减半分


       故人叫唐泛,是个书生,文采斐然,通古今又懂变通,文人多半是谦逊的,不过他是特别的,身上总有股傲气,干净飒爽,这样的人,最容易得到赏识,也总容易教人嫉妒


      他被押进宫时,还是个少年,宋隐拼了命的拦,却被一记手刀劈晕了,醒来已是人去楼空,只余他一人满是空落


         现在想来也是心酸与忐忑掺半,唯独少了些喜悦,一别数年,他日日盼,时时盼,时间越久他就越煎熬,他当然想见他,又怕这一天来了,却被告知故人已去西天,毕竟宫墙之内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,到了那一刻,他又该怎么办,


       雪越下越大,天色有些昏暗,向前看到的却是灯火通明,想必便是皇宫,是无数人为之粉身碎骨,又是很多人的囚笼,宋隐的手已经冻僵了,他叹了口气,把手收回来,那把琴的弦他已经换了几次了,琴音不改,只是,故人又在哪儿,是否安好


        哎,颇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,明明是期盼的,渴望的,心里却又是胆怯的,他想张口问,却发现人生地不熟,连问谁都不知道,他只得自嘲地笑笑,一遇到他就乱了阵脚,唐泛啊,唐泛,你可得好好活着,要不然对不起自己的一片真心


        宋隐被请进大殿之外侯着,这时候寻常百姓家早已安眠,宫里却是灯火通明,各色的香味缭绕,笑声也是传的极远,想必是有贵客从远方来


     他只是苦笑,还来对时候了


      他奏的是失传已久的《山河》,原曲对琴师的技艺有极高的要求,不过宋隐成功了,气势恢宏的一曲,毕竟他为了这一天,准备了几年


     大殿之上的人都静默了,准确的说是被这首曲子震慑住了,仿佛眼前是万里河山,这些波澜壮阔都被踩在脚下,教人心绪久久不能平静


      “好,好,琴师这曲子气势非凡”座上之人拍手叫好,开怀大笑


      座下的人也开始附和


      宋隐只是垂着头,教人看不清他的情绪


    “赏,朕重重有赏,你想要什么,大胆说出来”座上之人笑着问那个其貌不扬,却给了他极大震撼的人


      “草民只想向皇上要一个人”一个多年未见,生死未卜的故人,宋隐跪了下去,头磕在冰凉的地上


     座上之人看不出来情绪,他有私心,他想若琴师要的是荣华富贵,他便留他在宫里,可现在,他要的却是一个人,一国之君,必定是一诺千金,也不能强留


   “什么人”不再年轻的国君沉沉地开口,能叫这样一个人惦念着,他倒也想看看


   “一个故交,唐泛”说是故交,倒不如说是竹马之交


   “唐泛?海全,你可听说过”国君皱着眉头问旁边弓着腰的公公


       “回皇上的话,奴才倒是听说过,不过都是几年前的事儿了,您也知道,八王爷爱听民间故事,喜欢跟有趣的人打交道,有一年出宫历练,正巧大雪封山,他说碰到了个志同道合的人,就给人带回来了,不过,那人现在在,在……”    海全公公支支吾吾半天也吐不出来一个字儿


     “在哪儿?”皇上不耐烦了


       “ 在牢里”


        此言一出,不光是海全公公低下了头,连皇上也微微错愕,只有宋隐,他紧紧地攥住手,牢里,他怎么会在牢里,用天赋异禀来形容都不为过的人,也只是一介书生而已,怎么就被关到那种暗无天日的地方去了


     宋隐心里难受地要死,呼吸一下都显得费力极了,他们口中的一笔带过,是他心心念念,连做梦都不敢奢望的人


   “那人现下怎么样了?”


   “回皇上,还活着”


   “那就带上来,还给这位琴师”


   “是”


     海公公一溜烟儿下去了


     宋隐听到“还活着”这几个字时,狠狠揪着的心放下了一半,他还活着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,可他贪心,他奢望他还能记得自己


      如果记不得,也没关系,他这些年攒了不少钱,他们可以寻一处僻静,他只为他一人奏曲,奏这些年他剪不断思念,只要能草草过完后半生,也算是应了唐泛那句二人一琴,笔墨轻触,相伴一生了


        不一会儿,一个削瘦的人踉踉跄跄走了进来,他低着头让人看不清模样,已是寒冬,即使是在室内,人也是里三层外三层地裹着,他却是一袭粗衣,单薄地能看见他凸起的骨头


    是唐泛,一见到他,宋隐就抑制不住红了眼眶,他心心念念了多少年的人,现在就站在他面前,却没了少年时的风骨,甚至可能忘记了他


     宋隐定定地看着他,眼里满是心疼和不安,却唯独少了惊喜


    唐泛从面前杂乱肮脏的碎发中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宋隐,他通身洁白,衣服都是一尘不染的,必定已是名响天下的琴师了,可他现在这个样子,又怎么配去沾染他半分


      相见的场面,彼此都幻想过无数次,等到了这一天,却盛满了心酸,几乎都淹没了喜悦


     “唐泛”宋隐先出口,声音沙哑


      “哎”唐泛跪下去,宋隐这一声让他的眼泪夺眶而出


      这一声“唐泛”,他日日盼,年年盼,发了疯的想,却未曾料到,昨是今非,一别数年,竟是在这般场景下听见的
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
       大殿之上,二人道了谢,谢绝了皇上的留意,只讨了匹马便扬鞭而去


     他们等的太久了,现下一刻也不想耽误在这深宫里了


     出了宫有一段距离,找了家客栈就暂时住了下来


     宋隐吩咐店小二送热水,二人就在一间房里陷入了沉默


     过了一会儿,唐泛低低的笑了,笑的眼泪都出来了


   宋隐背过身子去给他找条毛巾,没由来的红了眼眶


    “宋隐,何至于此啊!”


     “那你又何止于此,海公公说你到了宫里一个字儿也不愿意多说,惹怒了八皇子才被关进牢里,期间你明明有机会出来,可你就是不愿意下笔”宋隐鲜少发火,能让他发火的人和事,必定是他放在心上的


     “……”唐泛看着他,似乎是在告诉他“你知道”,却一字未吐,只是静静地看着他


     宋隐意识到自己的语气,松开了那只紧握着他的手,僵硬的把热毛巾递给他,嘱咐他热水已备好就合上门,走了


      一出去,宋隐就忍不住了,一会儿哭一会儿笑,最终坐在地上,埋在膝盖里低声呜咽,原来他的话那人都一一记得,刻在了心里不比他少半分,只是太苦了,那时还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,此刻却瘦的只余下一把骨头,手腕上一点肉都没有


     过了一会儿,唐泛更好衣,就在窗口看落雪压枯枝,感叹一别几年,那人瞧着倒是没什么变化。实则是满心抑郁,眼里也有些沉闷,恐怕一个人吃了不受苦


      “来年春染枝头时,我们便携琴去看看这山河吧”毕竟这是他们多年的心愿,共赏天下,琴音不绝


       “何须来年,马蹄踏雪,二人一马,只需带琴与诗书,已是我求之不得”唐泛回头看着他,笑意盈盈,削瘦的身体挡不住眼里的光


      “那便明日启程,那爱写诗作画的少年可别忘了如何提笔”宋隐把粥端上来,热气氤氲之中,他笑着看着正向自己走来的人


        这样平静的一幕,他们都在心里盼了千万次


       “定不会,我已把诗画豪情掩于心底,只交付你与一人”唐泛伸手握住了那双已有老茧的手


     二人眉眼带笑,是重逢,亦是开端,此后他们便是车马轻摇,琴音不断,诗燃天地,携手一生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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